镇国公府上,花团锦簇,暗香浮动。华服美眷,言笑晏晏,一派富贵升平的气象。
然而,这一片祥和之下,众人却各自心怀鬼胎。
“咦?嫂嫂家那位刚回京的三姑娘,还没到?”一位与柳扶风交好的夫人用团扇半掩着唇,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莫不是不敢来了吧。乡下地方来的,没见过这等阵仗,也难怪。”
柳扶风听着周围的低语,唇角带着雍容的笑意。方知月则温婉地站在母亲身侧,浅碧色衣裙清雅,眼中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陈莹莹更是按捺不住,直接嘲讽道:“哎呀,三妹妹该不会迷路了吧?她那身‘富贵’衣裳,怕是沉得走不动道儿了!”
周围几个贵女配合地发出低低的嗤笑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玩味,若有若无地瞟向垂花门。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全寂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随着柳扶风的眼神向垂花门看去。
一抹月白清影,缓缓步入。
没有预想中的金红刺目,没有俗艳的珠翠累赘。只有一片流动的清辉,和衣袂间几枝仿佛带着露水,活过来的白玉兰。
“嘶——”
“我的天爷啊……”
“这是谁家的姑娘……?”
“真是恍若天子下凡一般。”
“母亲你快看,那衣服上的玉兰花就跟活过来了一样!”
片刻的无声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低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住,粘在那抹清影上。
“大夫人,大姐姐,二表姐,知春来迟了。实在是家里的车架一时都不见了,又不见姐姐们,这才来迟了,还请大夫人原谅。”
陈莹莹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手中团扇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死死瞪着李菟,精心描绘的妆容已经气的胡作一团。
方知月温婉的笑容僵在脸上,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引以为傲的清雅装扮,在那身月华玉兰前,被衬得黯淡无光,甚至庸俗!
柳扶风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雍容,笑着说无妨,无妨。
“咦。”人群中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既然是一家人怎么没有一同前来,家里连马车也不留一架,怕不是故意的吧。”
这么多年来,柳扶风善待方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为自己博了一个好名声。可如今这李菟轻飘飘的一句话,她感觉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脸上火辣辣的疼!正当她欲出言辩解的时候,
“咳。”一声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的轻咳,从主位方向传来。
众人这才惊觉,不知镇国公夫人是何时来的,夫人威严的目光,在喧闹的的众人中轻扫一圈,最终在李菟的身上停留了下来。
“不知方小姐衣衫上,这栩栩如生的玉兰花是,哪位高手绣制的?”
李菟心中亦是十分震动,面上却沉静如水。她迎着老夫人洞悉一切的目光,微微屈膝,落落大方的回答道:
“回夫人,此衣是小女亲手所绣。针法乃是故人所授。”
“若我没有认错的话,这是一芳大师的叠色针吧。”
李菟轻轻的摇头,答道:“夫人仔细瞧。这最后长短针的地方实在粗糙。小女雕虫小技,恰好做出了一点自然流畅的效果,哪里敢与一芳大师的叠色针相提并论呢?”
叠色针最关键的四步便是这平针铺底色,套针过渡花瓣颜色,滚针模拟微风吹拂,最后长短针绣制叶片。
前三步都是顾三娘精心绣制,自然是精妙绝伦。可惜自己上一世学艺不精,后来又疏于练习。她来完成最后的部分,却倒也正好。
镇国公夫人盯着李菟沉静清亮的眸子,片刻,紧绷的面容缓缓松开,露出了十分赞许的目光。
她没再追问故人是谁,目光扫过那月白衣裙和玉兰簪,最终落回李菟身上,缓缓颔首,声音不高,却十分有力,响彻在每个人心头:
“好一个‘清水出芙蓉’!此衣此人,当得一个‘雅’字!”
所有的质疑、嘲笑、算计,在这位地位如此之高的妇人的评价面前,彻底灰飞烟灭!
书琴再一次为小姐的本事所折服,书墨则欣喜的抬起了头。
而柳扶风母女,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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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后。
方知月忽然亲昵地挽住李菟的手臂,笑道:“三妹妹,方才席间多饮了两杯果子露,这会子觉得有些气闷头疼。听闻国公府的山茶花甚是好看。妹妹陪姐姐去瞧瞧,顺道透透气可好?”
怪不得方知月起先让身边的岸芷含喊走了书琴、书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方知月眼底深处的嫉妒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李菟以为是错觉。
既然方知月喜欢玩,那她也就奉陪到底。
李菟垂下眼帘,声音细弱顺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姐姐身子不适,妹妹自然陪着。只是外头天寒地冻,姐姐当心受凉。”
燕京城地处北方,冬日里分外寒冷。
远离了宴厅的暖炉与喧嚣,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方知月步履匆匆地引着李菟,根本不像是喝多了不舒服的模样。走着走着,李菟便发现眼前并不是暖阁,而是一处临着黑沉沉荷花池的水榭。
“哎呀!”方知月忽然停步,懊恼地轻呼,双手在腰间摸索,“我的暖手炉怎么不见了?定是落在席上了!这鬼天气,没有手炉可怎么行?妹妹你且在此稍候片刻,避避风,姐姐去去就回。”
她温婉的笑容里透着一丝计谋得逞的迫不及待,和对自己借口“完美”的得意话。
话音未落,就带着丫鬟急匆匆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脚步声快得像是逃离,生怕李菟反悔。
李菟微微一笑,一副听话乖巧不疑有他的模样。
李菟拢了拢披风,环顾四周。此处估计是镇国公府里的某个小角落,十分僻静,就算是搞出了什么大动静,估计外头的人也发现不了。
忽然有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和轻浮下流的调笑,从假山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