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纯白色的新能源公交车精准地切入覆着灰黑色薄冰的公交港湾,如同手术刀嵌入冻结的肌理。车门开启时只逸出轻微的气流声,内部空调暖风裹挟着消毒水和静电尘埃的干燥气味扑面而来。

周明远侧身挤入这短暂的暖流缝隙,门扇滑过身后,隔绝了外部混合着雪末颗粒的浑浊寒潮。车厢平稳得如同在冰面上滑行,窗外飞速退去的城市切面模糊成流动的灰蓝。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上的裂纹,那道被他生生凿通的几何压轴题线索,正融化成神经末梢未褪的灼热感。

一辆亮黑色流线型的电动出租车无声地滑停在市中心的某处路边。后排左侧的祁妄手腕微抬,袖口下方简洁的方形智能表盘轻触支付感应区,静默完成交易。

俯身下车,寒风中挺直如尺的大衣未见丝毫褶皱,径直走向玻璃幕墙与冷调石材构筑的入户大堂。旋转门以精确恒定的速度无声开启,内部铺着厚重地毯的空间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绝对的暖意和沉静。他将母亲递来的墨绿色丝绒方盒轻放在玄关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走向餐室,白瓷勺与炖盅内壁接触时发出金针坠地般的细微叮。书房厚实门扉后,低沉英文对话持续传来,是庞大资本潮汐在隔音屏障下的涌动嗡鸣。

另一辆同款黑色出租利落地停在几公里外顶级豪宅区入口。林雾泽几乎是撞下车门的,厚实棉靴重重刮在路沿一块冻结的灰冰上,发出咔啦!的刺耳碎裂声。他抓着书包带猛地一抡,咚!砸在光洁如镜的玄关大理石上,拉链应声崩开豁口,几本花花绿绿的参考书狼狈探头。

“妈!爸!回来啦——!”少年清亮的爆炸音撕裂了昂贵空间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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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字残损的灯光照在周明远脚下。单元楼沉重的防盗铁门被他用肩膀顶开,嘎吱——哐当!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在混合着炖白菜、劣质清洁剂和底层墙体湿冷霉味气息的楼道里撞出空洞回响。钥匙转动时干涩的摩擦刮擦着耳膜。

门开了。温热浑浊的空气涌出,中药味更浓了。电视幽蓝的光在客厅晃动。厨房传来笃、笃、笃声——缓慢、机械、透着神经质边缘的切菜节奏。周明远喉结动了下:“妈?”切菜声骤停。一张裹在厚重枣红旧棉袄里的脸从门后阴影探出半张,眼神空洞地掠过他肩膀投向虚空,半晌才缓缓聚焦。“小远……回来啦?”语调平直无波。“嗯,考完了。”

他脱下鞋,冰凉水泥地的寒意刺透棉袜。母亲重复着“考完好”,眼神又开始飘散,嘴里无声嘟囔,缩回厨房。笃、笃、笃声再度响起,像设定好的绝望程序。

他穿过客厅。靠近厨房门时,看见母亲单薄僵硬的背影。面前的砧板上,姜丝切得均匀到诡异,一旁的中药砂锅“噗噗”冒着压抑的热气。那单调的刀刃落下声撞击着耳膜,每一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默默走到灶台另一边,拧开水龙头接水。水流砸在发黑的水池不锈钢底上,溅起冰冷的水花。他拿起一个搪瓷杯。就在这时,母亲手肘因切剁动作过猛,猛地撞倒了手边那半碗深褐色的中药汤汁!“哗啦!”瓷碗碎裂,浓稠药液泼洒开,迅速浸染了泛黄的地砖、母亲的裤脚和她脚下那双脱线的旧棉鞋。

周明远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水流还在哗哗响。

母亲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狼藉,那摊深褐不断蔓延,顺着地砖缝隙游走,像某种活物。刀还握在手里。然后,毫无征兆地,她的肩膀开始极其轻微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如同内部有根濒临断裂的发条正在疯狂地拧紧!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

“妈?”周明远立刻关掉水龙头。空间瞬间陷入死寂,只有母亲越来越响、越来越破碎的呼吸声。她猛地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泄露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晃动着像一片风中的枯叶。切刀从颤抖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不大却惊心的铛啷一声!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单元门哐当的巨响!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一步一顿喀嚓、喀嚓踩在楼梯覆盖的薄冰上,钥匙串哗啦作响。

门被更大力气推开,更加汹涌的寒气混合着浓重的机油、汽油和钢铁碎屑的气味撞了进来。周父裹着一身深蓝工装站在门口,冻得发红开裂的脸颊沾满油污,头发被汗湿后冻成一绺绺,肩膀带着沉甸甸的疲惫。

他一眼便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地上的药渍、碎片、妻子捂着脸压抑颤抖的身体,和僵立在水池边、手上还抓着湿淋淋搪瓷杯的儿子。

周父脸上那些被寒气和油污覆盖的深刻纹路,在幽暗光线下猛地一抽。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来得及脱下沾满油污的外套。大步跨过门口的狼藉,几步就走到妻子身边。没有拥抱或质问,那双布满黑色油垢和老茧、关节粗大的大手,带着一种笨拙却沉稳到不可思议的力道,稳稳按住了妻子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肩膀。

他指根处皲裂的口子还渗着黑红的血痕。

“没事了。”他声音低沉得像砂纸在粗粝表面摩擦,只有三个字。他手上施加了某种奇异的力量,不是强力压制,而是一种稳定传递。

母亲剧烈的抽噎被他掌心的粗粙温度和这份沉重如磐石的稳固感强行摁住了,如同狂风被山峦挡住去路。喘息声如同被硬生生噎住,只是肩膀还在轻微颤抖。

周父这才用脚尖踢开周明远脚边最近的锋利碎瓷片,眼神示意儿子:“扫把。”声音依旧沉着。周明远立刻转身去拿角落的扫帚撮箕。

扫帚刮过湿粘的药渍发出闷响。周父还按着妻子的肩,布满冻疮血痕的大手,稳定得像一块亘古不变的铁锚。母亲捂着脸的手慢慢松开,深褐药汁沾在指尖,狼狈不堪,眼神直愣愣盯着地面翻搅开的污秽,带着失魂般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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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宅巨大的玄关里,温暖如春。林雾泽的尖叫混着笑声几乎掀翻吊灯:“那不能怪我!那道题图形就是个张牙舞爪的变形金刚!我脑子里当时直接给它画了根能量炮轨迹图一炮轰开了!”

“哈!什么能量炮!图纸上能轰出公式吗?”林雾倾嫣翻个白眼,把手中的Ladurée马卡龙纸袋拍在弟弟怀里,包装袋上的法文logo和她的精致美甲一样闪亮,“我看你是想轰开考场天花板吧?”刚从法国飞回的她眼尾眉梢还带着长途旅行的慵懒,眼神却锋利得能把弟弟的“战场遗迹”(丢在地上的书包和散落的考卷)看出几个洞。

林妈妈系着围裙从开放式厨房探身,丝巾飘拂间带着炖牛肉的暖香:“别欺负你弟!过来帮忙端菜!雾泽去洗手,脏死了!”她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带点嗔怪,“这书包拉链又成‘战损版’了?回头让你爸把‘战场后勤’补上。”

林爸爸正则端着杯威士忌踱步而来,笑着弯腰拾起那本摊开的物理书,指尖拂过纸上潦草的“电荷小人激战图”:“啧,‘压力场传导核心节点定位’?”手指划过一处堪比火山爆发的涂鸦,“考场没被你点着?”

“爸!”林雾泽跳脚,“那是解题思路爆炸式绽放!”

“绽放得很物理嘛。”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林雾燃拉着巨大的Rimowa行李箱绕过地上的“战场遗迹”。一丝不苟的羊绒衫下摆束在笔挺的裤腰里,精英味十足,像刚从纽约华尔街谈判桌下来,视线精准扫过弟弟书上狂放的几何解构图:“能轰到97分也是能耐。”他顿了顿,眼中促狭一闪,“当然,前提是阅卷老师看得懂你的‘爆炸式’。”

林雾泽正要炸毛,林妈妈把一盘热气腾腾的炖牛肉塞进儿子手里:“端着!你祁阿姨刚发信息,明早瑜伽课。”她扭头对丈夫眨眼,“你说轻蔓是不是故意?卡着孩子考完的节骨眼揪她去拉伸筋骨,我看是她家祁瑾勒出差回来,她嫌那醋坛子泡的酸气太重要去松松筋骨!”

一阵笑声在饭厅温暖的空气里如蜜糖般漾开。水晶吊灯的光线穿过林妈妈手中的沙拉碗折射出七彩碎芒,照亮了林雾倾吐槽弟弟时生动的眉眼和林雾燃抿唇藏笑的嘴角。那崩开的书包静静趴在昂贵的地板上,如同被融化在巨大的甜暖蜂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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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黑晶石餐桌如同冷却的熔岩。祁妄放下白瓷勺,勺壁与盅沿触碰发出轻微的脆响,像精确的节拍器终于走到点。他面前那盅雪梨水温度恰好,熨帖了喉咙。灯光落在他沉静的眉眼上,没有丝毫疲惫或兴奋的波动。

祁母俞轻蔓的目光无声滑过儿子近乎完美的仪态,指尖拢了下颈间的祖母绿,坠子冰冷的触感让她语气更柔几分:“题目刁钻吗?”祁父此时恰好从书房走出,高级羊毛休闲裤裹着修长双腿,边走边翻手腕看了眼低调的百达翡丽,精准接话:“学校这次数学模拟卷是教研组长亲自命题,参考系整合性强,思维量适中。”

祁妄抬眼,对上父亲镜片后审视的眼神:“常规范围。”声音平稳。目光投向母亲放在桌角的墨绿丝绒盒。

俞轻蔓唇角微扬:“给你带了份小礼物,回去拆。”祁爸爸拉开餐椅坐下,示意佣人盛汤,姿态优雅如入会议席:“解题思路关键在模型简化。过程冗长意味着基础架构不够纯粹。”他眼神示意祁妄身侧那本物理竞赛精粹,暗示明显。

“答案优化了。”祁妄简短回应。目光掠过父亲一丝不苟的袖口,转向母亲,“下周林阿姨还约您瑜珈?”

“是呀,”俞轻蔓笑意加深,眼角牵起温柔的弧度,“正好把给你林阿姨带的鱼子酱给她。你俞阿姨说林家哥哥从欧洲寄回的松露不错,”她目光转向丈夫,带着点闺密间的亲昵调侃,“你这次从瑞士带的巧克力,我猜一半要被语梵拿去哄林雾泽那馋猫了,省得他总画些乱七八糟的电荷图贴我家冰箱上。”

祁爸爸正要递汤匙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银汤匙在白瓷碗沿轻轻碰出细响。他面不改色地喝汤,喉结却在灯下轻微滚动了一下,才沉稳道:“孩子思维活跃是好事。解题能用上的都是有效工具。”那语气像是董事会批复创新提案。

俞轻蔓忍着笑瞥了眼丈夫微微抿紧的嘴角,没戳破“上回说冰箱就是数学圣地”的人是谁。

晚餐在瓷器碰撞的轻响中流淌。气氛像一杯精心配比的冰泉水,清冽、柔和、沁人心脾,温度恒定如精密仪器控制。祁妄起身告退,走向自己那间如同实验室般整洁的书房。门无声阖上,隔绝外界的瞬间,他将那个温润的墨绿丝绒方盒放在书桌中央,如同在恒定磁场中校准一件精密元件。

————

扫帚刮过粘腻药渍的声音终于停止。周明远把盛满玻璃渣和湿漉漉中药残渣的撮箕拿到门外角落放好。一抬头,看见父亲已扶着母亲坐到了餐桌边那把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她眼神还木木的,沾着药渍的手搁在腿上,微微颤抖。桌上两碗白粥早已没了热气。

周父没说话,脱下那件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厚工装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肘部磨出毛边的旧毛衣。他没立刻坐下,反而转身走进厨房。水龙头再次哗哗响起。周明远看见父亲正在清洗那双刚刚沾上黑油的手,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击着他冻得通红发皴、指甲缝嵌满顽固油垢的手掌。水花带着黑色的油渍溅开。

片刻,父亲端着一盆刚从锅里倒出来的热水出来,不很烫,但足够温暖。他把冒着热气的水盆轻轻放在母亲脚边的地上。又去厨房拿了块旧却干净的毛巾回来。然后,他在母亲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身型壮实却已显出佝偻的修车工,此刻在他呆滞的妻子面前,像一个笨拙的学徒在对待精密的机器。他用毛巾沾了点热水,拧得半干。

动作带着一种不符合其粗粝外表的、小心翼翼的迟疑。他慢慢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母亲一只沾满褐色药汁、冰冷蜷缩的脚踝。

母亲像是被这触碰烫了一下,膝盖猛地一缩,无神的眼里掠过一丝细微的惊恐。但父亲那只手粗糙却坚定,他没有松手,另一手拿着温热的毛巾,极轻极轻地覆上去,用那微热的湿意,慢慢擦拭她脚踝和脚背上的污浊药渍。他低着头,后颈脊椎的骨节隔着薄毛衣清晰凸起。昏黄灯光下,能看见他发根处还沾着几颗微小的黑色金属碎屑。

动作笨拙,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水盆里升腾的热气氤氲在他专注的脸上、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线上。母亲紧绷的身体在温热的擦拭下似乎软了一丁点,目光从茫然涣散中一点点挪回现实,落在丈夫布满油污的头发和那件破旧毛衣的褶皱上,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人。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不再抖得像筛糠,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了一下,似乎想去碰丈夫的肩,又像被冻住般停在半空。

周明远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喉咙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絮死死堵住。视线无法离开那幅画面:蒸腾的热气里,父亲那双布满裂口和油黑印子的手,正用几乎是朝圣般的轻柔,擦去母亲脚上不堪的药污。空气里弥漫着药味、机油味、粥的清寒味,和盆里蒸腾出的最后一点暖热气。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拿起盆里另一块小些的旧毛巾,浸了温水,默不作声地,擦去母亲另一只棉鞋上最后一点褐色的污迹。冰冷的胶底,湿透的鞋面。父亲动作没停,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那专注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因他的加入而悄然松弛了一丁点。

窗外风声更急了。屋里只有浸湿的布料摩擦皮肤和布料时的闷响,细微、黏腻、艰难。茶几上那本翻开的作业本边缘,未干透的“97”水笔印记被窗缝吹进的冷风轻轻舔过,墨迹晕染开的边缘像是有了毛茸茸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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